窑炉

最像赢家的南唐,为何被后周北宋按着

发布时间:2023/1/6 15:18:43   

南唐后主十五年,北宋太祖开宝八年(年)十一月;

宋军向围城长达半年的金陵城(今江苏南京),再次发动进攻。二十七日,金陵城破,宋军与吴越军涌入城中,南唐后主李煜奉表请降。立国江南39年的南唐政权,宣告灭亡……

如果我们把历史的时间,稍微往前推进那么十几年,就会发现;统一天下这件事,似乎应该由南唐来完成,南唐才更像一个赢家该有的样子,而不是那个从别人家抢皇位的“老赵”。

而实际上,在南唐的身上,我们的确能看到一个上升型国家的各种“优秀表现”……

江淮的沿海制盐业,每年能给南唐贡献几百万的财政收入;福建的制茶业,可以让南唐国主毫不吝啬地,一次送给后周皇帝50万斤茶叶;景德镇的瓷器加上扬州的造船业,让南唐最先尝到海外贸易的甜头;

安徽歙州的一方龙尾砚,可以让后来的欧阳修用上20年;南京的澄心堂纸,更是成为当时江南文人墨客,争相抢购的上等佳品。

《韩熙载夜宴图》▲

如果这些还不够,南唐还有;

周身黑甲的“黑云长剑”,虽然仅有五千人,也足以让北方的沙陀人不敢窥伺江南;南唐的人口基数是后周的1.5倍,而实际国土面积只有后周的一半;凭借海运的优势,南方的茶叶、瓷器源源不断地运往北国的契丹,而随着换来的,则是南唐极为短缺的马匹,以及更为稀缺的猛火油,或者可以称之为石油;

江浙产粮区,每年供给上百万石的粮食,直到北宋,这里依旧是粮食的主产地;而扬州和南京,在经历五代初期的战乱后,繁荣与富足再一次成为城市的主要基调;李煜的岳父周宗,凭借身份优势,聚资百亿,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“资本大鳄”,名副其实的“周总”。

时至今天,我们似乎依旧可以透过景德镇窑炉的袅袅风烟,和金陵城染坊的天水碧布,感受到南唐的别样繁华;

云锦▲

可是,仅仅过了十几年。建隆二年(年),当李煜登基时,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……

北边,长江以北的江淮十四州,被迫割让给后周。从此,南唐失去了重要的淮河防线,以及主要的产盐地,并且每年还要承担上百万的朝贡,这还不包括平时偶尔给宋朝皇帝“随礼”;东侧的吴越国,西侧的武平节度使更是小动作,频繁袭扰南唐边境;而在南唐中央,三朝老臣廖居素,不惜“闭门却食,立死井中”,只因他不愿看到亡国之日。

仅仅过了十几年,南唐怎么硬是将一场“顺风局”,玩成了“逆风局”?

李煜▲

一、江淮“一把手”

唐朝末年,席卷全国的黄巢大起义,彻底击垮了唐中央政府在地方上的行政机构。手握权柄的节度使,摇身一变,成为地方政权的实际掌控者。

盐作为当时重要的经济资源,成为上至节度使,下至平民百姓争相抢占的资源。并由此在一些夹缝地带,形成了一群具有武装性质的盗匪团伙,庐州人(今安徽合肥)杨行密就是其中之一。

杨行密的盗匪生涯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,很快就遭到了官府的围剿,被捕入狱。恰逢地方军阀扩张军队,杨行密应征入伍。几年后,杨行密在庐州杀掉军吏,驱逐刺史,自立为八营都知兵马使。时任淮南节度使高骈只好承认既成事实,任杨行密为庐州刺史。杨行密从此一跃而上淮南政治舞台。

光启三年(年),高骈被部下杀害,江淮地区陷入混乱。杨行密趁机扩张势力,与来自北方的军阀孙儒,争夺江淮地区的实际控制权。

景福元年(年),杨行密在广德(今安徽广德)大败孙儒。同年八月,唐中央政府被迫承认杨行密在江淮地区的地位,正式任命其为淮南节度使。

获得“官方授权”的杨行密,开始在江淮地区疯狂扩张。在接下来的几年里,以扬州为起点,向东占领润州(今江苏镇江)、常州;向西占领升州(今江苏南京)庐州、舒州(今安徽潜山)和滁州;向北占领泗州(今安徽泗县)、楚州(今江苏淮安)、濠州(今安徽凤阳县)、寿州(今安徽寿县)、光州(今河南潢川)等地。(后又占领鄂州和江州)

至此,长江下游沿线和淮河沿线南部的所有重要城市,几乎都被杨行密占据,其然成为南方第一割据势力。

杨吴政区图▲

天复二年(年),潜逃的唐昭宗封杨行密为吴王,官拜东面行营都统、中书令,诏令他讨伐朱温。同年,杨行密试图北进中原,驱逐朱温。但最终不敌,双方遂以淮河为界,展开长达几十年的并存对峙局面。

到目前为止,杨行密的故事似乎并没有什么新意,依旧是一个典型的军阀成长史。那么,这又和后来的南唐有什么关系?我们接着往下说……

二、徐温当权

杨行密以及后来的南唐,与同时代的割据政权,如同是并行的两驾马车,当行驶到狭窄的分岔路口时,双方不可避免地要各自走上不同的发展道路。而事实上,历史的微妙细节,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至关重要的变化……

职业军人出身的杨行密很清楚,在当时看来,武将以及其背后所掌握的军事力量,是影响一个武装集团或是政治团体,能否能够长期稳定存在的关键因素。

虽然他也试图削弱武将集团对政权的影响,并且从多方面压制和收缩将领的权力。但由于正处于开创期,军事集团依旧是整个政权的核心资本。因此,用来制约武将的措大都无法真正长效地执行下去,武将集团依旧是整个政权最大的不安定因素。甚至,直到杨行密临终之际,仍然有人试图分割杨氏一族的权力。

既然无法彻底地消除来自武将集团的威胁,那么有效的制衡还是很有必要的。如果我们扒开杨行密时期的这段历史,会发现;与北方政权不同的是,底层文人正逐渐进入当时的杨吴政权,而徐温就是当时众多不起眼的底层文人中的一员。

实际上,徐温压根都算不上是个文人,他是私盐贩子出身,早年投到杨行密麾下。不过,徐温虽然没怎么读过书,但做事很机灵,在很多关键时刻,都对杨行密有非常大的帮助。我们前文提到,杨行密临终之际,有人试图分割杨氏一族的权力,正是因为有徐温才未能得逞。

唐天佑二年(年)十一月,杨行密去世。与徐温私下往来密切的长子杨渥,承袭吴王位,为淮南节度使、东南诸道行营都统。

杨渥的顺利继位在当时来看,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政治现象的转变;表明在杨吴政权内部的权力结构中,权力的传递第一次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目标。虽然其中仍有徐温若隐若现的身影。但至少能够说明,一条政治脉络正在杨吴政权内部逐渐形成。

可惜的是,杨渥实在不争气“昼夜酣饮作乐,然十围之独以击毬,一烛费钱数万。或单骑出游,从者奔走道路,不知所之”!

徐温没有想到自己捧上去的,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!二人言语之间,便多有龉龃!

杨渥一不做二不休,打算先动手把徐温除掉!但徐温是老江湖了,早在杨渥动手以前,就已经控制了杨渥的三千亲兵。天佑四年(年)正月,徐温、张颢率牙兵二百人,闯入杨渥居处,剪除杨渥亲信。从此,徐温开始掌握杨吴大权。

如果我们就当时的政治环境来看,徐温贸然带兵覆灭杨渥,是极为冒险的一步棋……

实际上,徐温并不是一个靠军事起家的职业军人。虽然在杨行密创业的过程,他也扮演很重要的角色,但事实上,他更像是杨行密身边的一个职业幕僚,而非是一个职业军人。他的权力所及,仅限于朝堂上的政治活动。

在兵兴时代,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火星,都有可能带来燎原之火!

徐温给当时的人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关系学:他意识到,要想堵住悠悠众口,有一个好办法:交出一只替罪羊。而曾经的“战友”张颢,显然是最佳人选。就这样,徐温先行下手,派人杀死张颢,且将弑君之罪归于张颢,自己名正言顺地主持杨吴国政。

徐温所谓的掌权,并非我们想象中大权独揽、只手遮天的感觉。其实,他能控制的权力和人少之又少。复杂的武将体系和军事力量,让他很难切入进去。

如此,徐温又凭什么能坐稳杨吴这把交椅?

徐温的想法,和当初的杨行密一样,那些碍眼的武将,究竟怎样才能把他们搞掉?

天佑六年(年,此时唐朝已经灭亡),徐温当政后不久,开始在境内进行公开选举。此举意在绕过地方上的节度使,将地方上的人才直接选拔到中央,再由中央派驻到各地任职。如此一来,节度使便失去了人事任命权。

随着底层士人不断地涌入中央,参与到政权的政治运行中。曾经被武人政治冲击的士人集团开始逐渐苏醒,围绕徐温为核心的政治模式,开始运行。

如果把整个五代历史展开来看,杨吴政权要比同时期的所有割据势力,先一步进入了士大夫政治的演化序列。但南唐最终的败亡,也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……

三、立国江南

话说当年杨行密攻打濠州时,发现流落此地的孤儿“彭奴”,便收为养子。其后彭奴在杨家受到杨渥的忌恶,杨行密遂把他转交给徐温抚养,取名徐知诰,也就是后来的南唐开国皇帝,烈祖李昪(biàn)。(另一种记载,是徐温当年发现的“彭奴”,收为养子)

徐温的长子徐知训与徐知诰之间的故事,就是一个典型的“亲生儿子忒混蛋,养子努力继家产”的狗血故事。徐温虽然对徐知诰非常满意,但养子终究是养子,何况徐知训当时还没有死,所以自己的衣钵只能由亲生儿子继承。

天佑十五年(年)六月,吴将朱瑾在扬州发动兵变,杀死徐知训。徐知训的死,让徐温面临一个难题,不管他愿不愿意,此时的徐知诰是做接班人的最佳人选。除非,他打算硬要把权力过渡给自己年幼的诸子。那么最终的局面,可能还是被徐知诰夺走,只不过那个时候,徐氏一族恐怕难逃一劫。

有鉴于此,在徐知训死后不久,徐温任命徐知诰为淮南行军节度副使、马步督军副使、留镇扬州,彻底取代徐知训的位置。成功上位的徐知诰,首先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地拆解徐温的势力。并最终在徐温死后,顺利承袭其绝大部分的权力。

事实上,杨吴(南唐)每一代掌权者上位,都面临一个问题;如何彻底消除武将集团对政权的影响,并尽快建立文治体系。

徐知诰很幸运,历史赋予了他很好的机会。他掌权后,恰逢中原梁、晋夹黄河苦战,北方的契丹也开始与中原有军事冲突。在战乱中难以立身的中原士人纷纷逃向相对安宁的南方。徐知诰将这些南渡的士人收入自己麾下,并逐渐以此来替换掉杨行密、徐温时代的旧臣。

天祚元年(年),徐知诰受吴禅已成必然之势。这一年,他接受了杨吴所封的尚父、太师、大丞相、大元帅称号,继承徐温齐王爵位,以昇、润、宣、池、歙、常、江、饶、信、海十州为齐国。这十州“自润循江而上,至于江则中断吴国之腰膂,江都之与洪、鄂,脉理不属矣。自常、润波海界淮而有海州,则有包举吴国之势。”

次年一月,正式建立大元帅府,下设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部及盐铁官。十一月,吴帝“诏令”徐知诰设置百官,以金陵为吴西都。徐知诰即将代吴之事,在杨吴尽人皆知,甚至荆南政权的高从诲都来劝徐知诰尽早即帝位。次年八月,吴王下诏,禅位于“齐王”徐知诰。

南唐昇元元年(杨吴天祚三年,后晋天福二年,公元年)十月,徐知诰正式受吴禅,在金陵即皇帝位,改元“昇元”,任命百官。

昇元三年,徐知诰复姓李,改名为“昪”,改国号为“唐”,以李唐皇室后裔自居。江淮历史正式进入南唐时代。

南唐政区图

“李昪代吴”如果放在整个唐宋历史中来看,算不上什么大事件,很多人甚至可能听都没听过。但如果将历史的视角,固定在朱温代唐后的五十多年割据时期,这一事件的意义,则完全不同……

杨行密政权草创之初,各武将拥兵镇守一方,实则为集地方军政大权为一体的节镇,是唐末藩镇体制的延续。在这样的体制之下,政权中心略有动荡即有可能在各节镇引起反应,甚至导致杨吴政权的分崩离析。

经过徐温、徐知诰两代努力,武将在杨吴政治中的作用大为削弱,全国统一的土地、赋税制度的推行,以及地方官吏的任命,使地方的经济、政治大权都归于中央。至徐知诰受禅之前,这个政权已由节镇体制过渡至中央集权体制,作为这个中央集权政权的实际统治者,徐知诰顺利受禅。这一政治体制的转变也体现着唐末至宋之间的政治转型。

我们再从杨吴政权内部来看。“李昪代吴”本质上是当时江淮统治集团内部的一次权力嬗变,比如李昪在登基后,尊徐温为“义祖”,其实就是在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,表明自己的法统是有根可循的。

其次,在整个徐温时期以及后来的李昪时期,江淮政治集团内部有一个很明确的共识:权力的传递并非一定要通过血腥的军事斗争才能完成,通过更为复杂的政治活动,可以以最低的成本,来获取最大的权力。最关键的一点,政治活动是需要极高的门槛,那些武将和底层的军官,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。这一点,比之北方沙陀三朝的暴力更迭,则更为平缓和婉转。

由此一来,杨吴至南唐,完成了同时期其他政权所未完成的政治演化。事实上,即使是后来政治制度化最高的后周,也依旧未能达到南唐的程度。要不然,仅凭一个“陈桥兵变”是不可能让赵匡胤窃国成功的。

那么,既然南唐的政治化高度要远超其他政权,那为何最终还是败了呢?这就要说到李昪立国后,在南唐内部,士人政治的另一种演化方向……

四、党下弥乱

李昪虽然为自己的“禅让”披上了各种合法的外衣,比如自称是李唐后裔、加封徐温为义祖等等,但这些都无法消除他的“窃人之国”之嫌。

如何确保新政权不会被取缔,特别是如何化解来自国内的威胁,是李昪登基后的首要任务。实际上,李昪的招数并不新鲜,在后来宋朝的身上,我们能够看到非常相似的方法。

其一:遏制地方权力的发展。有这么一件事,非常能够说明这个现象;

与南唐邻近的闽国,有一次爆发内乱,当地人就向南唐方面的信州刺史蒋延徽求援,蒋延徽未经上报,便率军进入闽境,并且还成功占领了建州(今福建建瓯)。

按说,这应该是南唐进军闽地的绝好时机,但在李昪看来,地方长官居然不经过中央政府的授权,擅自向外发兵。这对李昪而言,绝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。于是,他宁可放弃建州,也要强行召回蒋延徽。目的则是告诉所有地方长官,是否用兵不是你的说了算,而是我说了算!

其二:大力发展士人政治。这里就不得不提到,在南唐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人:宋齐丘。

早在徐温时期,穷困潦倒的洪州乡贡进士宋齐丘就已经投奔到李昪麾下。在此后李昪很多的政治活动中,我们都能看到宋齐丘的身影。

但是在宋齐丘的身上,南唐政治演化出了另一套玩法……

士大夫政治进入五代时期,呈现明显的下滑趋势。后汉时,皇帝亲卫军首领史弘肇当着宰相们的面,公开羞辱文官说:安定国家,在长枪大剑,用毛锥(毛笔)干什么?暴力的杀伐替代了曾经只有上层精英才能玩的士人政治。

具体到当时的每个人而言,政权的流动是司空见惯的,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政治希望完全寄托到某个具体的政权身上。他们所有政治目的的核心,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。换句话讲,文人和君主之间+失去了原来那种相辅相成、存续相依的局面。君主仅仅是文人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,可以是姓“赵钱孙李”的任何一位皇帝。顺着这个思路,我们就能看明白宋齐丘个人以及其背后的政治脉络。

用李昪的话讲,宋齐丘不过一“游客”。何谓游客?套用当代的词汇,大致可以理解为“政客”。而宋齐丘此后的很多政治行为,也很符合这一政治人物特征。

李昪当初流露出欲受禅代之意时,朝臣立即附和。宋齐丘其实并不反对李昪当皇帝,但其时人在扬州,此时如果再行劝进,不过是随波逐流,谈何首立之功。于是,他匆匆从扬州赶回金陵,进言李昪反对禅让,甚至要求李昪斩杀附和之人,以安人心。

这件事就很能说明宋齐丘的心态。对他而言;你李昪当不当皇帝,一点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如果你要当皇帝,那么我必须是首功。重点就在于;我在这件事上能够捞到那些政治利益,只要有利可图,是反对还是赞成,都不重要。一切都只是实现目的的工具而已。

南唐建国后,李昪对宋齐丘愤而不满,有意将其隔绝在政门以外。宋齐丘对此愤愤不平,说:“臣为布衣时,陛下为刺史,今日为天子,可以不用老臣矣。”可在李昇心目中宋齐丘仅是个门客而已,他说道:“公以游客干朕,今为三公,亦足矣。”

整个南唐政治结构最好的就是李昪时期,李昪可以通过自己强大的政治权利,强行扭转整个政治的走向。例如对宋齐丘,李昪任命其为丞相同平章事,兼知尚书省事,但通过一系列的机构设置,彻底架空宋齐丘。到昇元六年(年),也就是李昪病逝前一年。干脆一纸诏令把宋齐丘贬为镇南节度使,出镇洪州。只是,此时的节度使,早已不复昔日的煊赫,不过是处置官员的一般去处。

实际上,之所以外放宋齐丘,除了他在私德上劣迹斑斑以外。李昪还发现,一伙围绕宋齐丘的小政治团体正在逐渐形成,他们既与政府、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又以宋齐丘为政治上的最高首脑,虽然其实力还不足以对抗中央政权,但却是个不小的隐患,而这绝不是李昪所愿意看到的。

后来的事情也证明,李昪的担心很有必要,宋齐丘出镇洪州后不久,李昪病逝。长子李景通继位,也就是唐元宗李璟。李璟其人,温润有余魄力不足,没有什么主见,这就给宋齐丘再次执政留下了很大的操作空间。

熟悉古代政治制度的都知道,君主一般都会在正常的官僚机构以外,再设置一套或多套监察机构,以此来监察和制衡日益庞大的官僚体系。南唐虽然也设置有御史台,但纵观整个南唐历史,御史台发挥的作用,微乎其微。

以宋齐丘为核心的政治团体,多数是李璟做太子时的潜邸旧人。其中以陈觉、查文徽、冯延巳、冯延鲁、魏岑、李征古为核心成员。时人号之为“宋党”。

所谓“宋党”,事实上他并不代表某个阶层的利益,也不是某个权力体系的附庸,他是五代时期文人的特殊地位加之南唐优渥的政治环境,所孵化出的一个物种、一个孤例。

还是如前文所讲,他们对当前服务的国家没有感情,对上面的皇帝更是毫不在意。他们迫切希望通过皇帝和国家机器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。关于这一点,在后来的对闽战争和周唐战役中,表现得尤为明显……

五、日薄西山

南方诸国中,最先动乱的是盘踞在福建的闽政权。王审知作为创业君主,他死后闽地陷入内乱,兄弟子侄、地方势力之间杀的昏天暗地。当时,就是否向闽地用兵,包括李璟在内,都存在很大争议。

在宋党一方,宋齐丘等人看来。杨行密、徐温时代的开创期已经过去了,自从李昪登基后,又实行和睦修边的政策,整个国家可以从外部汲取的政治资源已经枯竭,如果能够成功拿下闽地,至少在南唐国内,宋齐丘以及背后政治团队的政治资本,无疑会有很大的提升。

就这样,李璟在宋党的“忽悠”下,稀里糊涂地发动了对闽作战。实际上,在战役前期,南唐军稳扎稳打,进退有序,取得了不错的战绩,包括福州在内的汀州、漳州、泉州纷纷归附南唐。

但是包括李璟在内的所有人,都意识到一个问题,南唐军很难再继续深入下去了,闽地的形势要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。

声称归附南唐的福州李仁达,不过囿于形势所迫,以归附暂缓南唐的攻势。南唐方面要想控制福州,就必须铲除李仁达。李璟遂诏令宋党的陈觉,命他南下诱服李仁达来金陵觐见。打算以此彻底禁锢李仁达。

陈觉到了福州,碰了一鼻子灰,眼看任务失败。在返回的途中,以矫诏发动汀、建、抚、信州兵,以建州监军使冯延鲁为帅,欲以武力迫使李仁达起金陵称臣。在陈觉看来,福州是一座旦夕可破的孤城。

南唐军在闽地的大规模动作,引起了东侧吴越国的强烈反应,吴越与闽之间山海阻隔,道路艰险,然而如果南唐攻下福州,取得对福建全境的统治,吴越将陷入一面临海、三面被唐合围的境地。

吴越君臣下令“纠而为兵者,粮赐减半”,强行在国内迅速召集军队,从海、陆两路出兵福州,联合李仁达,在福州与南唐军展开对峙。双方从年5月,一直僵持到次年年的3月。最终以南唐死亡二万余人,弃军资器械数十万,吴越军进驻福州城,而宣告结束。

事实上,南唐对闽作战的失败远不止这些。就在南唐在福州失败前几个月,公元年正月,北方的契丹兵下开封府,后晋末皇石重贵奉表出降。但契丹在中原的统治遭到了汉人的猛烈反扑,耶律德光不得不撤军北归,中原地区陷入短暂的权力真空期。

来自中原的巨变,让李璟有心越过淮河,图谋中原。但其时,整个南唐都陷入闽地的战争泥潭中,无力自拔。六月,刘知远在开封称帝,建立后汉,南唐失去了唯一一次,有可能北复中原的机会。

五代十国▲

此后对湖南马楚政权的作战,几乎就是对闽作战的翻版。史载南唐“未及十年,国用耗半”。与吴越、马楚、南汉等政权的交恶,也使南唐陷入了严重的地缘政治危机。这一点在后来的后周伐南唐、北宋伐南唐战争中,尤为明显。

从显德三年至五年(年-年),周世宗柴荣一方面率军亲征南唐。另一方面联合湖南的武平节度使、江浙的吴越国,三面进攻南唐。迫使南唐割让江北十四州,从此只能仅凭长江,面对来自北方的军事压力。

而就在周唐战争中,宋党的身影依旧是无处不在。周军围寿州时,李璟以其弟齐王景达为兵马元帅,以陈觉为监军使。寿州守将刘仁赡突围求援齐王,请求里外夹击周军,但齐王名为帅,兵权则在陈觉手中,陈觉犹豫再三,不肯发兵,遂寿州援绝,刘仁赡仅凭一己之力抗拒周军,在坚守三年后失陷。寿州失陷,周军长驱直入,饮马长江。

后周▲

第三次周唐战役后期,南唐军屡战屡败,淮南大部分州郡已为周军攻占。南唐方面决定割地求和,来换取片刻的喘息之机。由于出使后周的不是宋党中人,宋齐丘等人坚决反对割地。倒不是宋党有死战到底的决心,只不过,即便是割地换来的“和平”,也要出自宋党之手,断不可让他人染指其间。

周唐战役的失败,加速了南唐内部政治局势的恶化,士人政治由于缺少基本的制衡体系和原始的理论引导,加之五代时期社会风气的诱导。在跑偏的道路上,越走越远……

掌握战争主导权的宋党,要对战争的失败负主要责任。他们“自度事定,必不为群臣所容,若齐丘专大柄,则可以无患。”于是,陈觉、李征古等乘南唐危困之际,进言李璟,建议将国政由宋齐丘摄理,李璟本人退居后苑,“从容谈释老而已”。

宋齐丘的“窃国”之意,惹怒了李璟,在倒宋派的联合支持下,宋齐丘被贬归九华山旧居,幽禁之,次年死去。削李征古官爵,贬陈觉于饶州安置,不久,二人一同被处死。查文徽、冯延巳、冯延鲁相继被贬谪出金陵,落寞而死。宋党就此覆灭。

宋党虽然败亡,但其政治影响犹如附骨之疽,已经深入到南唐的政治血脉中……

北宋建隆二年(年)七月,李璟驾崩,六子李煜继位,是为南唐后主。李煜当权时期,来自北方的军事压力越来越严峻。但是,宋党遗留下来的政治文化,使南唐的士人与当权者李煜之间,就如同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。各行其道,直到把这个国家扯得四分五裂。

有人主张,趁宋军西灭巴蜀,南平岭南时,自沿江出兵,向北收复淮南失地,李煜不许;湖北的商人送来情报,密言宋军在汉阳,造战舰千艘,为进攻南唐所用,密请前往焚之,李煜不许;朝臣提议,宋军我们打不过,可以先把吴越解决掉,以免未来两线夹击,李煜以“大国附庸,安敢加兵”,依旧不许。

可是,如果说李煜一心作不抵抗姿态,那赵匡胤前后四次诏命李煜入京,李煜每次都婉辞谢绝,直到宋军兵临城下,赵匡胤最后一次诏命李煜入京,李煜依旧严词拒绝。

可事实上,这么有骨气的李煜,并没有做好战备工作。宋军南下,轻易地占领沿江重镇池州,长江防线迅速土崩瓦解,南唐人再一次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,守江必守淮的重要性。

如同几百年后,蒙古人进攻南宋一样;在江南,大量的南唐士人对这个国家,弃之如敝屣。在外敌面前,事唐与事宋对他们来说,毫无差别。那个著名的樊若水,数月间在长江的采石矶江面乔装渔夫,丈量江面宽度。然后,携其所得重要情报北上,为宋兵南征出谋划策。

马鞍山采石矶▲

开宝七年(年)九月,宋军正式伐唐。宋军一路高歌猛进,唐军节节败退,望风披靡。在江淮地区,宋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,便兵临金陵城。

兵临城下,李煜孤注一掷,打算做最后的抵抗。他派人突围到长江上游的洪州(今江西南昌),诏命镇南军节度使朱令赟,率洪州水军出鄱阳湖,沿江而下救援金陵。说到这里,我们还是要承认,南唐的文治程度确实要远超同时期的所有政权,朱令赟能够在临危之际,还能接受李煜的诏令,就很足以说明问题。

朱令赟的运气不好,刚好赶上长江的枯水期,大败于宋军,朱令赟战死,金陵彻底绝援。

开宝八年(年),十一月。宋军向围城长达半年的金陵城,再次发动进攻。二十七日,金陵城破,宋军与吴越军涌入城中,南唐后主李煜奉表请降。伴随着昇元阁下燃起的熊熊烈焰,南唐宣告灭亡。宋军仅用了一年的时间,便覆灭了南唐……

回看整个南唐的历史,他几乎符合大众脑海中,关于一个古代统一型国家的所有标准;商贸繁荣、疆域宽阔(相对而言)、高度文治等等。所以我们很难讲清楚,究竟是时代造就了南唐,还是时代毁灭了南唐。

借用何剑明老师在《沉浮:一江春水:李氏南唐国史论稿》序言中的一段话:

南唐似乎从来就没有资格坐过辉煌的历史交椅。历史哈哈镜里折射出的南唐,除了偏安、轻浮、无奈和短命,就是韩熙载的放荡、王屋山的妖娆以及徐铉《稽神录》里放出来的荒诞离奇。作为迷离的符号,南唐被宋元和明清的文士多少次拾起,或作拾遗杂编,或为野史别录,演绎出别样的风景风情,让郁闷的人儿在李煜的词境里慨叹: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!”

参考资料:《沉浮:一江春水:李氏南唐国史论稿》、《南唐国史》、《南唐史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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